文学院20级汉语言文学一班 陈洁
我,是一簇小火苗,出生时只有父母留下短暂的一句:唯有三命,务必珍视,燃烧三次而后死。
我虽不懂其中的含义,但也明白这是“保命”的真理。
我孤独地一个人行走在天地之间,隐藏着火的气息。幼时的我曾亲眼目睹过无数的同胞在我眼前离去,但我始终不明白我们“火”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燃烧,我们是多么脆弱啊,以至于后来我躲了起来,不愿见人。可是命运避无可避。后来有一天,一个穿着兽皮的男人找到了我,他匍匐在我面前祷告,说着别族的语言。在他的一番比划下,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要我献出自己生命的三分之一……我是有些不愿意的。但,他在数次被我拒绝后仍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了我。我动摇了,一族首领为了族人可以虔诚至此,或许他们真的值得……最终我答应他的要求先和他去见见他的同伴。我们走进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穴,墙上满是藤蔓与泥土,洞穴深处是一群穿着兽皮的人,他们脸上涂抹着用泥巴画成的奇怪图腾,围坐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大多都是瘦骨嶙峋,还有人怀抱着一些瘦小的孩子……见到首领后,他们暗沉的眸子中升起了点点星子,同时满是哀求和期待……他们比划着告诉我,有些孩子吃了生肉后病了,他们害怕肉有问题,可是已是寒冬,哪里有什么果子呢?烤肉,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事,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因为生肉而生病了。我还犹豫着,但已经有些人撑不住了,他们蜷缩着,满头大汗,似是遭受着剔骨之痛!若是再拖下去……我一跃跳入了干柴堆,若是能救人,寿数短些也无妨,能救一个也是极好的!
后来,我因为自身巨大的能量消耗,陷入了一场漫长的休眠。当再次醒来时,我被保存在一盏煤油灯里。狭小的房间里有一个人坐在桌前,面色凝重地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我揉了揉眼,眼前的世界才慢慢地清晰了起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他的身躯并不丰腴,甚至说不上是健康,大约是个瘦瘦的、五十上下的男人,穿一件灰白的长衫,他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叼着一枝烟斗,烟在黑夜中缓缓地烧着,明灭不定的火光在如洗的墨色中更加耀眼,在空中一缕缕地盘旋升起。头发约莫一寸长,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横打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他的面庞黄里带白,皮下的青筋若隐若现,瘦得叫人悬心,像是久病缠身的人,但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的光,又像是在告诉着每一个妄想上前劝阻的人,无需为他的病躯担忧!他手里紧攥着一支表面早已斑驳的笔,在急促地写着些什么,在空旷房间中回响的“唰唰”声,叫你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颓唐的样子!
由于并未全然恢复,一眼过后我又陷入了休眠,中间也曾经间断性地短暂清醒过。每每清醒时分,我总能在这个房间内看见这个穿着烟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或是在房间来回踱步,或是在粗糙的黄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终能把那些早期在我眼前奇形怪状的字,认出个些许。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个寂静萧索的子夜,在书桌前郑重其事地铺开了一张崭新的纸,斟酌良久之后在纸的上端正中间写下了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狂人日记”。他的思绪像是一个从厚重地壳下破壳而出的泉,源源不断地喷涌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纸上逐个铺开,像是一幅磅礴的画卷。我不懂他在写什么,我不懂他在谋求些什么,但我隐约感知到这似乎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他放下笔后静坐了良久,摊在椅子上的样子像是浑身的力气都突然被抽走了一般。他静静地凝视在煤油灯里发光的我,良久后他打开了缄默的唇,坚定地喊道:“还没完!还没完!还没完!”我不知道他究竟喊了多少声,只知道那晚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呐喊声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直且深地插入黑暗,划破寂静!
直到陷入下一轮沉睡前,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没能自己选择是否要燃烧,但我的直觉、我醒来后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个黄皮肤的男人,他需要我,需要我在黑夜中为他照亮一方书桌,以供他用他辛辣的文章去唤醒澳门皇冠体育的人!这样的请求我又怎会不肯?
我最后一次醒来是在一个火炬内,举着火炬的是一个壮硕的运动健儿,他站在高台上,振臂向四周高呼。四周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他们的性别不尽相同,年龄也千差万别。场馆的上空有一个雄浑的声音“贴心”地为我解说着面前的一切,“接下来,是李宁的最后一棒!”而后我又望向四周,我看到了人山人海,他们的手中都挥舞着一面红旗,不约而同地大喊着一个名字,“李宁!李宁!李宁!”他们的声音像是层层声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延绵不绝,且一浪盖过一浪。这个声音冲出了我所在的环形大场馆,冲上了浓黑色的夜空。手举着火炬的中年男人在几根钢筋的牵引下,升到了空中。调整好姿势后,“李宁”开始环绕着场馆的大型曲面屏“凌空踏步”。随着他的奔跑,他身后的屏幕上逐渐展开了一幅画卷。画卷上满是各色青年、老人的笑容,天南海北的都包含在其中。约莫过了十分钟,男人突然在一个放大的火炬面前停了下来。他这是要干什么?是因为在空中跑得久,累了吗?这么多人看着,他会放弃吗?我凝视着这个与我相识不过一瞬的男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很多我几十年前曾在一个埋头于书桌前的男人的眼里看到过的东西:满是不容错漏、满是坚定、满是希望……大概是在心中虔诚地祈祷了一番,他伸手向前递去。随着导火索的点燃,一眨眼,我就被传输到了那个放大版的火炬筒中。这是要我点燃它吗?我看着周遭的燃料,一晃神,仿佛看见的是刚刚场馆内数以万计的人的期盼!燃烧吗?燃烧吧!哪怕我将迎来生命的终结!明亮的火焰一瞬间点亮了黑夜。又是一阵呐喊,来到高处,我听到了澳门皇冠体育更大的声音。场馆内的,场馆外的,他们激动地高声大喊着“北京”!我看到了从前从未看到过的画面,金灿明黄的烟花在场馆周边率先冲上云霄,而后迅速炸开,红的,黄的,蓝的,颜色各种各样!
“北京奥运会的圣火点燃了,此时此刻,奥运会圣火在北京夜空绽放!”
随着火焰的持续燃烧,我感觉我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这时,那个曾经在我梦中无数次响起的声音再次萦绕在我的耳边——火种为了什么而燃烧?就像是我曾经听到过的一个说法,人类貌似在临终前会看到自己一生,这叫做“走马灯”。从为那些披着兽皮的人炙烤生肉驱散病痛,到后来那数个黑夜中与之为伴的俯首案前奋笔疾书的中年男人,再到如今的在火炬中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我的一生似乎跨越了很长的时间,但我好像没有干些什么,唯有的三次燃烧全是为了一个与我似乎毫无相关的种族。从最先开始的彷徨到这一次的坚定不移,我渐渐明白了父母临终的遗言。那不是让我珍惜自己的生命而停滞不前,那是为了让我明白不可虚度生命,要真正将生命投入对世界有用之事!为了什么而燃烧?我的出生很是残酷,他伴随着我的父母的消逝。父母的死成就了我的生,这种生与死的代际相传是我们火种的千年来不变的宿命。有的火种的一生很是短暂,就像是我的父母,他们很早地认清了自己的使命,故而在献身时毫不犹豫;有的火种一生很是漫长,像是跨越了几千年时空的我,在不断的追寻中明白自己的使命……但我们的初心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生变化,那便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慢慢的,我开始化作一缕青烟,融入无尽的黑夜中。但周遭人类的呐喊声依旧穿越时空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期间还夹杂着一些细碎的低语,那是我们火族独有的语言,这证明出现了新的火种。此时的他们很小很小。但我并不感到彷徨或是害怕,因为一抬头,我看见了漫天的璀璨星辰。
【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