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爬上车顶，快！”这是他留给同事的最后一句话。
“奶奶，过几天我再送您回家。”这是他留给毛田镇孟城村百姓的最后一个承诺。
30岁的生命戛然而止。他把青春永远地定格在滔滔洪流中。
他就是牺牲在防汛一线的青年共产党员、岳阳县毛田镇应急办原主任李东。10月18日，李东被追授为“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
大学毕业后扎根乡镇，在离老百姓最近的地方，他用汗水和脚步兑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诺言；洪水中毫不犹豫把同事推向岸边，危急时刻，他选择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
大云山脚，相思湖畔，蜿蜒山路，再也看不到那个背着书包、拎着矿泉水、步履匆匆的敦厚身影，唯有思念无声。
李东生前工作照（资料图片）
生死关头
他把两名同事推向岸边
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纪念日，也是李东坚守孟城村防汛的第14天。
今年夏天，湖南出现大范围暴雨到大暴雨，局地降雨量突破历史最高值，岳阳多地遭遇历史最强洪水袭击，受灾严重。
6月下旬，岳阳县境内持续暴雨，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启动III级应急响应。毛田镇是全县最偏远的乡镇，镇村干部组成防汛工作小组，一日三巡，丝毫不敢松懈。
防汛工作开始后，李东搬到岳阳县毛田镇孟城村村委会，在会议室旁的小隔间住下。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7月1日傍晚时分，李东与毛田镇下派的孟城村党总支书记续铄文、镇交通专干侯云凡一道，再次冒雨开展当天的最后一次巡查，重点巡查山塘水坝和群众转移情况。
杨家片有一对年过七旬的老年夫妇，房屋后面紧挨山坡，山洪地质灾害风险高，但老人一开始不愿意转移。李东和同事4次上门，总算劝动老人转移到其儿子新建的楼房居住。
老人有没有偷偷回自己家去？李东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冒雨来到老人儿子家，敲开房门，只有杨爷爷一人在家。原来两位老人的药吃完了，李奶奶回老房子取药去了。
听了这话，李东等三人转头扎进雨中，快步沿着山坡小路向李奶奶家走去，果然在半道上追上了李奶奶。
陪同老人回家取了药，又护送老人回到其儿子家。一来一回，李东等人大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了。婉拒了老人进屋喝茶的邀请，李东反复叮嘱李奶奶，安心在儿子这里住着，并许下承诺：“奶奶，过几天我再送您回家。”
安顿好老人再次出门，已是20时许。
天色晦暗，暴雨如注。续铄文驾驶自己的私家车，李东坐副驾驶位，侯云凡坐后座，三人一车冒雨前行。
数据显示，当日仅19时至24时，毛田镇平均降雨量就达114.5毫米。
短时内陡增的降雨量，让河港水位暴涨，淹没了村道。行至杨家片横屋组至樟树组方向约150米处，危险陡然发生，车辆被冲入条洞水库下游的河港。
湍急的河水冲击车身，车辆失去控制，摇晃下沉。
“不要慌，保持冷静！”危急时刻，李东沉着的声音，缓解了另外两位同事的慌乱。
转瞬之间，车辆被冲至一转弯处，速度明显慢下来。
逃生机会来了！“车载显示屏还是亮的，说明有电，赶紧把车窗打开爬出去！”按照李东的指挥，续铄文用颤抖的手摁开了前排两侧的车窗，随后迅速向外爬。
生死关头，人的本能是逃生，但李东首先想到的是“先救别人”。
副驾驶位的李东探过身子，在续铄文背后用力推、顶，帮助他尽快从车窗爬出、并抓住岸边的茅草爬上岸。
随后李东迅速爬出窗外，这时他猛然发现后排车窗未能打开，侯云凡还在车内。
李东大声喊道：“到前排来，从窗口爬出来！”待侯云凡爬到前排，李东快速一手将其拽出车窗。
“你先爬上车顶，快！”车辆进水不断下沉，李东一手攀住车框，一手推举着侯云凡爬上车顶。在李东的不断鼓励下，侯云凡鼓足勇气跳向岸边。
此时李东却失去了最佳逃生时机，和车辆一同被湍急的洪流卷走。
7月5日，岳阳县毛田镇孟城村，事故发生地。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孟城村村委会主任罗文华是最早赶到出事地点的村干部，他记得当时雨又大又急，前来搜救的村民心里更急，都在祈祷李东平安无事。当晚，车辆在事发地下游约200米处桥墩旁被打捞上岸，但李东仍然失联。
县、镇、村III级应急响应机制紧急启动！200多人全力搜救。7月3日15时45分，李东在下游3公里处被找到，却已不幸遇难。
消息传来，连日来一直为李东揪着心的乡亲们忍不住纷纷落泪：“太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干部、好伢子！”
最后悔的是李奶奶，她一遍遍地和老伴念叨：“早知道这样，把那三个娃留在家里住下就好了！”
李东同志（资料图片）
是“走路最多的干部”
也是“搭公交车最多的干部”
办公桌上，堆放着表格材料、计算器、订书机、蓝芩颗粒和矿泉水瓶；电脑页面上，是没来得及做完的毛田镇受灾人员紧急转移安置人口一览表和因灾倒塌损坏住房户台账。
走进毛田镇政府办公楼106房间，李东的办公桌还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样子，仿佛他随时还会回到这里，开始忙碌。
7月5日，岳阳县毛田镇政府，李东的办公室。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2020年11月，李东考录为岳阳县乡镇公务员，分配在毛田镇政府工作，先后任党建专干、组织干事、劳动站站长、应急办主任。
镇劳动站站长是李东任职时间最长的岗位，这也是和村里的老百姓打交道最多的岗位。为了让群众少跑路，他坚持把服务“送上门”。
低保户信息需要收集，他挨个敲门，走访、核实；年龄大、行动不便的群众需要办理社保，他带着设备上门拍摄照片；村民医保信息出现错漏无法报销，他在村民家、医院、职能部门之间来回跑，直到把报销落妥……接手几个月之后，全镇4万多条医保信息，李东梳理得井井有条。不少村里的老百姓都知道了镇政府有个叫李东的年轻干部，有事找他，“肯帮忙”。
李东没有代步车，被公认为镇干部里“走路最多”的人。从毛田镇到他联点的黄道村、孟城村，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他反复用脚步丈量过——镇政府到黄道村，先坐公交车，再步行5公里；镇政府到孟城村，不通公交车，9.8公里山路全靠走。
每当村民看到李东背着沉沉的黑色书包、拎着一瓶1.5升装矿泉水，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村道上，大家知道，这位“办事靠谱、态度蛮好”的年轻干部又背着他的“移动办公室”步行上门了。
黄道村村民廖良华家是李东跑得最多的一户。廖良华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孩子到了读书的年龄还没落户。得知情况，李东主动上门对接，跑医院、派出所，核实情况、办理各项证明材料，前后往返于镇、村之间数十趟，最终让两个孩子顺利落户。
除了“走路最多”，李东还是“搭公交车最多”的干部。
近4年来，他无数次迎着朝阳，赶早班车去岳阳县城办理业务，再搭乘末班车回到镇上。
李东最怕麻烦别人，同事经常喊他搭便车或是借车给他开，他一般都婉拒，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遇到行动不便的老人过来办社保、医保业务，李东便主动向同事借车接送。他说：“往返二十多里路，我可以步行，但老人家吃不消。”
害怕麻烦别人的李东，却愿意为了群众“麻烦”同事。
在镇政府办公楼的公开承诺墙上，李东写下的承诺是：“谦虚谨慎、尊重他人，虚心听取意见和建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7月5日，岳阳县毛田镇政府办公楼的公开承诺墙，李东的身份牌。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李东遇难后，同事刘锐在朋友圈发文追忆了一件印象深刻的“小事”。
一次，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到镇便民中心办业务。其家人急着外出办事，将老人送到之后就匆匆走了。不料，办理养老保险还需要到几百米之外的银行“扫脸”复核。老人犯了难。李东看到之后，主动说：“来，您趴我背上，我背您去！”业务办好之后，他又将老人背回便民中心。
当时正值酷暑，离开时，李东壮实的后背，衣服已被汗水浸透。
青春永远定格在滔滔洪流中
“让李东再看一眼他曾经工作的地方。”
7月3日下午，李东遗体被打捞上岸。李东父亲向镇党委书记孙荣华提出了唯一的请求。
16时50分左右，护送遗体的车队抵达镇政府，500多名干部、群众迎候英雄归来。
细雨纷纷，挡不住送行的脚步。雨声夹杂着呜咽声，如泣如诉。
7月5日，岳阳县毛田镇政府，这是李东曾工作的地方。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李东所获荣誉。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李东家境并不宽裕，他是独生子，上高三那一年，父亲遭遇车祸半身瘫痪，治病几乎花光积蓄，母亲一边照顾父亲，一边打零工维持生计。
参加工作后，李东的工资多用于补贴家用。只要周末不加班，他都会回家照顾父亲，陪他做检查，为他擦身、按摩，也为母亲分担压力。但李东很少向同事朋友诉苦，他的口头禅是：“要乐观。”
李东曾经跟最要好的同事透露，自己想买一台汽车，最好是SUV，底盘高空间大，适合下村走访，方便捎带提东西的老百姓，也放得下父亲的轮椅。这个心愿，却再也无法实现。
7月6日晚，岳阳县殡仪馆，李东同志告别仪式上，他的父亲看儿子最后一眼。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邹尚奇 摄
今年“七一”前夕，镇党委想把慰问困难党员的名额给李东，被他坚决谢绝。他说：“我不是最困难的，肯定还有同志比我更需要。”
“毛田失去了一个好干部、好党员、好同志！”孙荣华红着眼眶，扼腕长叹。
4年来，每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李东都刻苦钻研工作方法，很快上手成为业务骨干。每次换岗，李东总是等工作接手者完全熟悉业务才放心交班。
入职第二年，李东便光荣入党。随后连续三年年度考核均为优秀，两次获嘉奖，并记三等功1次。
“工作成绩的取得并无捷径，背后是日复一日默默无闻的努力和付出。”在孙荣华印象中，李东办公室的灯经常亮到深夜；也有好几次，他晨跑回到办公楼，李东已经提着资料袋外出办事了。
将近4年，1300多个日夜，李东把自己融入毛田这方水土，用奋斗书写青春，也用激情拥抱生活。
他喜欢在毛田镇散开的晚霞里散步，在缓缓落下的夕阳下发呆，在深夜看着美食博主的视频咽口水。
他会在朋友圈分享音乐、美食和心情，写下对平凡生活的深情告白。
2023年岁末，他在朋友圈记录，这一年听了2221首歌曲，又“机智”地写道：上班时间我真没听。
另一则朋友圈，他发出幽默的邀请：勤劳小李工作完毕，FM303已经清理干净，欢迎各位会员今晚莅临。
303是李东的宿舍房号。他购买了投影仪、茶具、躺椅，把303变成了镇政府年轻人的“茶话室”，大家都喜欢聚在这里聊天、唱歌、看球赛。
李东遇难后，朝夕相处的同事含泪在朋友圈写下缅怀的文字：
“他们说你是英雄，我不希望你是英雄。”
“下雨了，你像英雄一样将自己置身于黑暗。雨停了，却不见英雄的身影走出黎明。”
“从云山脚下，到洞庭之滨，音容笑貌今犹在，不见远行少年郎。”
……
得知李东遇难的噩耗，他的大学好友，分别从上海、成都、昆明等地赶来，送别他们曾经的班长“东子”。
大学时的李东。受访者供图
大学时的李东（左二）。受访者供图
李东（三排左一）毕业照。受访者供图
“东子总是把别人放在前面，把自己放在后面。”李东的同学伏思博非常肯定地告诉记者，“那样危急的时刻，他一定会先救别人上岸。”
温厚纯良、心怀热忱的本色已深深烙印在李东的骨子里，无论平时，还是危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别人而非自己。
而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做出了无悔的抉择。
来源丨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苏莉 马如兰 黄欣然）
编辑丨李絮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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